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也說近代史上的“激進分子”與“保守主義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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過去講中國近代史,人們常用的概念是“改良”與“革命”,貶前者褒后者,倒也涇渭分明;后來,“改良”與“革命”的概念漸被“保守”與“激進”代替,其褒其貶也有“待商量”之議。筆者以為,對于1般讀者來說,首先應該弄清楚這些概念的內涵?!案牧肌迸c“革命”的概念為大家所熟悉,又有具體而實在的對象;“保守”與“激進”的概念,則需要有所解釋。從字面看,“保守”的意思是“維持原狀,不求改進”;“激進”則指“急進”(見《現(xiàn)代漢語詞典》)。但這兩個詞用在歷史、思想文化領域就不能僅取字面上的意思,還應該搞清楚其特定的詞源涵
2、義。
在思想史上,“保守主義”作為政治哲學,形成于18世紀末的英國,早期的1位代表者是寫《法國革命論》(漢譯本,商務印書館,1998年版)1書的伯克(E.Burke1729-1797),伯克在這本書中對法國大革命進行反思,認為英國“光榮革命”所體現(xiàn)的,對人身基本權利(生命權、財產(chǎn)權、信仰及言論自由權等)予以尊重和保護的傳統(tǒng),要比法國大革命用暴力摧毀1切的做法好得多。伯克所倡導的,也是自由主義的1種理念,因而伯克后來又被認為是自由主義的經(jīng)典作家之1?!凹みM主義”也出自18世紀的英國,最初是1些政治精英分子要求對國會和社會問題進行根本性改革的主張(“激進”1詞,在英文里,即Radi鄄cal
3、,與“根本的”1詞同),其原則也是秉持強烈的自由主義,后來法國大革命中的雅各賓派則以極端手段實現(xiàn)根本變革的政治行為,代表了1種激進主義??梢?,保守主義與激進主義均為近代性質的西方思想,它們都與自由主義有著某種淵源關系。需要指出的是,伯克所倡導的保護傳統(tǒng)(主要是“從《大憲章》到《權利宣言》”所肯定的“得自我們祖輩的”自由遺產(chǎn)和有利于維系公民社會的宗教倫理等),并非中世紀那些黑暗的東西,而是西方文化中與資本主義精神相1致的東西,是近代化了的東西。
用“保守”與“激進”來評價中國近代史上的政治、思想派別或人物,情況就大為復雜了。近代中國是1個轉型中的社會,古代的東西與近代的東西雜混蛻變,
4、本來就不好清理;思想文化范疇的理念與政治范疇的理念并用于救國斗爭,越發(fā)顯得頭緒多多;而評家在使用上述兩個詞的時候往往只取其字面意思來說事,則更是歧異紛紛。譬如,就字面意思而言,“求新”與“守舊”和”漸進”與“急進”,在中國的具體歷史環(huán)境下,是可以交叉于同1對象的。思想上的求新者,政治上卻主漸進,像梁啟超;文化上的守舊者,政治上卻主急進,像章太炎,這1點也不奇怪。相比之下,“激進”1詞,除了“急進”,還有“根本的”之意作注腳,說事時不至于弄得太擰;“保守”1詞,送給不同的人和事,就相差得遠了。倭仁以理學反西學的所謂“保守”,與胡適以自由主義反“俄式革命”的所謂“保守”之間,其距何止萬里!鑒于此,
5、評家在用“激進”與“保守”,進而用激進主義與保守主義這對概念說中國事的時候,自己先應該把它們的字面意思與詞源涵義都搞清楚,再把近代中國的具體歷史環(huán)境研究明白,才不至以其昏昏,使人昭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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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世紀后期,我國學術界有過幾次對保守主義(同時也捎帶著激進主義)的討論,1次緣于思考所謂新儒家的觀點;1次則是從介紹自由主義而引發(fā)。新儒家學派主張的是1種文化上的保守主義,認為中國傳統(tǒng)文化也有現(xiàn)代價值,不應該加以否定,對傳統(tǒng)文化的全盤否定就是激進主義。顯然,這種文化觀點,與近代西方保守主義的政治觀點不完全是1回事。后者的核心思想———對人的基本權利的尊重與保護,在中國古代傳統(tǒng)文化中是不大容易
6、找得到的,因為這是屬于近代性質的東西。當然傳統(tǒng)文化中的精華需要繼承,但它也需要現(xiàn)代化;至于專只主義、皇權主義、家長制那些東西,是絕不可能“萬歲,萬萬歲”的。后來,1些介紹自由主義的學者講清楚了保守主義的詞源涵義;但對激進主義的用法,人們還是不大講究學理:說孫中山等革命派是激進主義,言之尚屬有據(jù);說“俄式革命”也是激進主義,就又是只取其形式,而忽略了事物的性質。須知無產(chǎn)階級革命的“根本解決”,是要徹底撕碎資產(chǎn)階級自由、民主、博愛的“遮羞布”,通過階級斗爭,實行無產(chǎn)階級專政,最終消滅階級,進入共產(chǎn)主1社會。這與自由主義是完全對立的另1套政治學說體系。
在近代中國,與西方保守主義的政治理念較為
7、接近的思想界代表人物,應是梁啟超。作為啟蒙先驅,梁是自由民權這些西方思想的薪火傳播者;戊戌維新失敗后,他也曾1度鼓吹革命。1903年底考察美國歸來,他改變了自己的政治立場,轉而主張“開明專只”(后來又成為立憲派領袖),并終身反對革命。對此,時人和后人都用梁的老師康有為的1句話批評他:“流質易變?!边@其實不太公允。對自由民權的追求,梁啟超是始終如1的;其反對革命的觀點,后來也沒有變過,又如何說他“易變”呢?還在梁啟超鼓吹革命的時候,他寫過1篇文章《釋革》(1902年12月14日,《新民叢報》),篇首即說:“‘革’也者,含有英語之Reform與Revolution之2義。Reform者,因其所固有
8、而損益之以遷于善,如英國國會1832年之Revolution是也。日本人譯之曰改革、曰革新。Revolution者,若轉輪然,從根柢處掀翻之,而別造1新世界,如法國1789年之Revolution是也。日本人譯之曰革命。”梁告訴讀者,“革命”1詞,始見于中國,《易》曰:“湯武革命,順乎天而應乎人”;《書》曰:“革殷受命”,皆為王朝易姓而言,是不足以當Revo之意的。他指出,易姓者固不足為Revo,而Revo又不1定非要易姓。如19世紀是歐洲的Revo時代,除法國外,王統(tǒng)依然;更征諸日本,天皇今仍安富尊容,但社會卻發(fā)生了根本性的變化。后來梁啟超實地考察了美國社會及其民主政治的運作,并將中國社會與
9、民眾的現(xiàn)實情狀作了比較。其時,德國政治學家伯倫知理(J.K.Bluntschli)等人的國家學說在日本頗為流行,對梁氏也產(chǎn)生了重要影響,促使他終于選定以漸進的方式改造中國之路。梁與革命派辯論的文章,最著名的是《開明專只論》(1906年1月25日至3月25日,《新民叢報》),梁在文章中說得很明白,他能容忍的僅為“開明專只”而非“野蠻專只”。法王路易104曰:“朕即國家也。”此代表野蠻專只之精神者也;普王腓力特列曰:“國王者,國家公仆之首長也?!眲t代表開明專只之精神者也。而后者能夠為了國家利益順應世界潮流,逐步實現(xiàn)社會的革新。梁啟超對中國社會歷史做過較深入的研究。在《中國歷史上革命之研究》(190
10、4年2月14日,《新民叢報》)1文中,他指出:西方近代的革命“大率在中等社會”,其以切身經(jīng)濟利益為樞紐決定革命和革命后的政治目標,結果是得自由民權。中國歷史上的革命,則“有上等下等社會革命,而無中等社會革命”,這種革命“長者數(shù)10年,短者亦10余年”,往往群雄并起,全國糜爛,且伴有外族勢力入侵,結果卻仍得專只。因此,他主張以和平、漸進的改革,來育成中等社會,從而奠定“泰西文明革命”的基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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梁的這種觀點在當時卻形成不了主流思想。因為中國的近代化變革是在西方列強的侵略、壓迫下,以救國斗爭的形式進行的,其自始就帶有急促的特點。面對亡國、瓜分的嚴重威脅,人們恨不得在1天早上就扭轉民
11、族的厄運,使國家由弱變強,因而以為只有最徹底最全面最快速的變革才是最好的,用康有為“上書”時的話即“全變則強,小變仍亡”。但實行“全變”的戊戌變法卻失敗了。接著庚子動亂,辛丑條約,使民族災難進1步加劇。盡管后來清政府的維新政策不亞于戊戌年代,甚至宣布預備立憲,可是它已經(jīng)失去了民心。而以孫中山為首的激進民主派把救國的希望寄于革命,則吸引了大批愛國青年。辛亥革命終于推反了皇帝。繼之軍閥們勾結列強又起禍害,內亂外患愈甚。恰在此時,鄰國俄羅斯“10月革命”成功,且愿意幫助中國革命,激進民主派中的許多人終于踏上了“以俄為師”之路。盡管馬列主義與自由主義是兩股道上跑的車,但中國年輕的革命者相信:在實現(xiàn)共產(chǎn)
12、主1的時候,真正民主與自由的社會必然到來。百年中國的政治、思想潮流,其軌跡大致如此。當年梁啟超認為改造中國首在“新民”——欲建設民主自由的現(xiàn)代國家,最根本的是要把尚處于愚昧、奴性的民眾轉變成懂得自身權利與國民義務的新人;而“治愚”首在“療貧”——欲使民眾擺脫愚昧、奴性,最根本的是要解決他們的貧困問題。梁的學生張東蓀更直言說先應“使中國人從來未過過人的生活的都得著人的生活”,所以需要切實地發(fā)展經(jīng)濟和教育事業(yè)。為此,即使國家經(jīng)歷1個階段的“開明專只”也屬必要??墒堑蹏髁x列強的侵略,攪亂了人們的心態(tài),危機感使得那些熱血志士投身“畢其功于1役”的革命,相信“革命能夠改變1切”——只有革命政府制定的最
13、徹底的綱領,才能夠“根本解決”中國問題,從而真正實現(xiàn)經(jīng)濟和教育事業(yè)的大發(fā)展??梢钥闯?,在西方,保守主義與激進主義的源泉是自由主義;而在中國,它們2者的共同點更多的表現(xiàn)為求發(fā)展求富強。
今天,時代已經(jīng)變遷了,但我們國家還沒有完成實現(xiàn)現(xiàn)代化的歷史任務?;仡櫚倌辏瓩z思想,有人覺得我們現(xiàn)在的不少感悟,竟是梁啟超早已說過的東西;更有人發(fā)出了“告別革命”的議論。筆者以為,此議的著眼點似在今日而非昔日。如果要對歷史進行“應該怎樣不應該怎樣”的指點,則不可以脫離當時時代與社會的實際環(huán)境,也不能只研究歷史的后果,不認或否認種種復雜的前因,這樣才能使我們的評價接近客觀與公允;如果要對現(xiàn)實問題進行討論,則筆者敢言:鄧公所謂“發(fā)展才是硬道理”與建設和諧社會、中國和平崛起的理念,已經(jīng)成為國人的主流思想,這1思想對我們民族之寶貴,如何評價亦不過分。